平遙是我非常喜歡的地方,其中一個(gè)原因是街上有很多可以買的東西,不像其他的旅游勝地,滿坑滿谷的假古董,平遙長而窄的街上,能找到很多別致的、價(jià)格合適的、日常化的、女孩子喜歡的東西。
　　
　　比如說繡花鞋,別處可能也有,但這里賣的是手納鞋底的那種,別處可能也有手納鞋底的,但是這里一雙只要30多塊錢,相對于其它地方動(dòng)輒上百元的價(jià)位,就顯得特別平和、正常,是讓你買了穿回家的東西。
　　
　　印象中我姥姥挺喜歡繡花鞋的,便打電話問她的腳多少碼,媽媽說39碼,又問要紅的還是要黑的,媽媽說,唉,老太婆了,就黑的吧。
　　
　　就買了一雙黑的,黑的底色,鞋頭浮著兩朵非常囂張的大紅牡丹,鮮綠的葉子,紋路都用金線描了,一點(diǎn)也不黯淡,那強(qiáng)烈的對比,反更成一種靜默的刺激。在小店里,我把腳插進(jìn)去試,當(dāng)然不合腳,但在燈下細(xì)細(xì)地看,竟莫名地有了親切的觸動(dòng),恍如在前生。
　　
　　帶回家,姥姥非常高興,她甚至想好了穿出去跟人家怎樣問答。坐在沙發(fā)上,她笑瞇瞇地想象著,人家見了一定問,這是誰的手這么巧��？給你做了這么一雙鞋？她就答,是娘家的一個(gè)侄女啊。然后還要脫下鞋,把鞋底翻給人家看,看看,這針腳多細(xì)密。人家嘖嘖地嘆著,大家各自走開。
　　
　　為了讓這一幕真正實(shí)現(xiàn),姥姥要求我,不要告訴任何人,這是我從外面帶來的。聽到我的保證之后,她方才心滿意足地,拿兩只鞋敲著自己的膝蓋,非常愜意地,敲了一個(gè)晚上。
　　
　　不過姥姥也有遺憾,要是一雙紅鞋就更好了,最好是大紅的,描龍繡鳳的那種。那樣的鞋子,我在平遙也看到過,但壓根就沒想要買給姥姥穿,她這么一說,我也覺得遺憾,覺得那樣的鞋子,跟姥姥很相宜。
　　
　　從此,姥姥但凡聽說我要出門,就托我?guī)Т蠹t繡鞋,我把這份心愿理解為一個(gè)老去的女人對于自己的嬌寵,對于自身女性身份的喚醒與確認(rèn),姥姥選擇最放肆最喧嘩的那種大紅色,是因?yàn)樗�太老了所以她活開了,不再瞻前顧后,不再畏頭畏尾,她驕傲地、平靜地穿著它,那雙鞋和她的歲月融合在一起,形成了讓人動(dòng)容的美。
　　
　　可惜我再?zèng)]到過有繡花鞋賣的地方,倒是在這個(gè)城市的某個(gè)角落,我找到了姥姥心儀的繡花鞋,買回家,告訴姥姥,是同事從外地帶來的。不算欺騙,我知道姥姥喜歡這樣的說法,她沒有去過很多地方,卻更喜歡從遠(yuǎn)方帶回來的鞋,仿佛那雙鞋連著一連串的腳印,而那些腳印將她和遠(yuǎn)方連在了一起。